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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江忆旧录||富四代雪茄大王玩家,一位百万富翁的生活启示录

黄小姐(黄佟佟) 蓝小姐和黄小姐 2020-09-06


八月的最后几天,听到邓永锵爵士去世的消息,悚然惊动,香港传奇里的又一位大神仙去,连出了名刻薄的专栏作家陶杰亦要在专栏里长叹道:“此君一去……香港黯然无光。”



该怎么来介绍邓爵士呢?


这还真是难事,因为他这一生干的事情实在太多,辐射的范围又实在太广。


本身是富四代,邓氏家族在香港地也算是赫赫有名,曾祖父十九世纪末到香港开钱庄致富。



祖父是跺跺脚港九也要震一震的二少邓肇坚,取得九龙半岛的公共交通专营权,组建著名的九龙巴士公司,光头长衫,出手豪绰,风流倜傥,福寿安康地活到了85岁,到现在香港各处也多有写了邓肇坚三字的学堂。


▲连杨受成都说邓叔是他的恩人,但邓永锵对这枭雄祖父似乎也薄有微词,指他好色兼对亲人吝啬。


1966年香港动荡,父亲带着一家人去了英国,一个13岁的喇沙书院学生被一把“丢进一所英国寄宿学校,当时我一点英语都不会讲。”这段历程想必有相当不愉快的部分,但是邓永锵的过人之处就在于他能享受人生的每一部分,在最大可能之处把坏事变成好事


到最后,他成为了为数不多的几个真正进入英国上流社会并且长袖善舞的香港人,“打破了西方人对华人内向守旧、古板无趣的刻板印象(陶杰语)”。


他的朋友名单上有旧同学戴安娜王妃:


▲据说两个人小时候就认识,这就是英国公校的好处,贵族们从小就是朋友,打通人脉。


摇滚歌星贾格尔:



模特凯特·摩丝:



……


临终时来探他的是超模黑珍珠娜奥米·坎贝尔:


▲你看就算是快要西去,照相时还是要很神气的,一辈子场面上的人物,玩到老神气到老


传说中他和英女王跳舞,和戴妃约会,他还是撒切尔夫人信任的“香港朋友”,查尔斯王子的在华基金会的主理人……



当然,除了是英国上流社会的座上宾,他也是中国通,他的中国政商界的名人好友也不少,这一切都源于1982年他以教师的身份进入还处在蒙味期的中国,成了第一个去北京大学教书的香港人,而他所教的学生后来都成为了中国社会的精英。


 

邓永锵的名言是:


“最大的因素是运气,luck,fortune,right place,right time(运气,好运,正确的地点,正确的时间),你可以很努力,一天做25个小时。可以从圣经读到各种文化书,但是如果没有运气,你一定不会成功。That's life(那就是命运)。”


作家葛亮说邓SIR是生逢其时的人。


他是地道香港人,家庭根深叶茂,又受正统的英国教育长大,深深浸淫在日不落帝国的文华里。


▲邓永锵儿时照


1982年,中英关于香港前途的谈判开始。不久,中国政府领导人邓小平更提出了香港主权回归中国、一国两制的管治理念,在全世界特别是英国掀起了一股“中国热”,值此大时代,正需要既懂中国又懂英国的人在其中斡旋,邓永锵是最合适的人选。


剑桥读书的他,申请去北大读书,在北京呆了两年,之后他又参与了中国近海石油勘探及在非洲的金矿开采,商海里纵横。


40岁时更创立了中式奢侈品牌“上海滩”,隔年卖掉,赚了一个亿。同时,他在香港、北京的高级会所“中国会”也是两地上流社会赫赫有名的社交中心,当然,与此同时他还一直是知名的室内设计师,各种国际公司的董事和顾问,以及专栏作家。


▲张国荣喜欢有一段时间特别爱去香港的“中国会”,而北京的“中国会”,之前据传有一间房子是专门让张国荣住的,张国荣去世后还一度保持原样,在去年“中国会”被拆前,还会有人特地去朝圣。


这个专栏作家可不是胡乱写写就算,他真的长期在《南华早报》、《金融时报》有写。



2004年8月,他和香港专栏作家古德明还就英语Ensign(舰旗或商船旗)的使用问题展开了一场著名的笔战,是真正的文化人,邓永锵更是香港书展的常客,每一年他邀请的英国作家都是书展的重头戏,他是真的有志于推广文化,致力于中英文华交流并且付诸于实践的人。


https://v.qq.com/txp/iframe/player.html?vid=u0545xk1gc9&width=500&height=375&auto=0▲在2010年香港书展上,他邀请过阿兰 德波顿做论坛嘉宾,英语好的同学不妨打开一看这个讲座,非常有意思,从中可以领略邓SIR伦敦腔的英语,以及老道幽默的社交风范……


当然,他更有他独特的美学与生活品味,一早在七十年代他已经在报纸上写专栏教香港人如何优雅适宜地吃穿用度装修家居,甚至还出过一本书《现代生活的准则:一位行家的生存指南》,《泰晤士报》则诙谐地把邓永锵的新书称为“一位百万富翁的现代生活指南”。

 


以下是他对于礼仪的见解,每一个都有料有趣,好诙谐:



乘飞机时,边上有孩子哭闹该怎么办,面对这样不称职的父母时,一位绅士会如何应对?


绅士是特别体贴、礼貌的人。因此我会戴上耳塞,一言不发。毕竟,商业航班是公共交通,付了钱的人都有权行使正常的人类行为——对孩子来说,其正常行为就是哭。


我曾经在飞机上被一位乘客叫醒,说我打呼噜太响。我把我的权利读给他听,并且到最后仍很绅士地提出,降落后我们俩来一场决斗。


乘飞机时,后排乘客不让你放倒座椅睡觉该怎么办?


你要以他人无法觉察到的幅度多次慢慢放倒座椅,你要挺直躯干,在按下按钮时只往后倾最小的角度,神不知鬼不觉地重复这一动作十多次。


重要的是,在飞机开始加速准备起飞时就要开始调了,这样当飞机开始抬头时,后排的乘客就不会注意到你的座椅倾斜了。待飞机到达巡航高度,你的角度已经成为既成事实。


从酒店早餐自助餐处拿一些食物当午餐可以吗?


从酒店早餐自助餐处带走一些食物,对此不用有任何顾虑。


第一:在最唯美的电影《今生今世》(Elvira Madigan)中就发生过这样的事情,该片主演是最漂亮的演员、瑞典的比亚·戴格玛克。因此,从审美的角度来说,你的行为应被视为很美的。(注意,该片的主角后来自杀了。)


第二:我的岳母大人旅行时一直这么做。她有朝一日被抓现行的情景总是让我很兴奋,虽然这不太可能发生,因为她的手法已经纯熟到了一种艺术形式的地步。


第三:酒店自助餐总是会被浪费很多,看到贪婪的客人在盘子里堆那么多食物总是让人感到不快。你偷一点食物会减少肥胖和浪费。而且,像小偷那样去吃早饭,还会让人兴奋得发抖。




还有关于着装的问题:



绅士会穿短裤吗?


不穿,除非是在海滩度假、在游泳池边、在游艇上。


穿西装时可以不穿袜子吗?


不可以。


怎么看白西装?


不流行了。


黑皮鞋还是棕色皮鞋?


黑色。


钱包装在裤兜里还是胸袋里?


胸袋里,因为装在裤兜里鼓鼓囊囊的,不好看。


如何存放领带?


不要卷起来放在抽屉里,要把它们挂起来。


一个现代男性要想给人留下强烈、持久的印象,需要几套西装、几双鞋子?


两套西装,一套深炭灰色,一套浅炭灰色;两件衬衫,一件蓝色的,一件条纹的;一条深蓝色的领带;两双黑色袜子;一双黑色系带皮鞋。


西装不能是黑色的,因为黑色太常见,服装店的销售和时髦餐厅的服务员都穿这种颜色。白衬衫也太普遍。


 面试时怎么穿?


不要穿特别新的西装或领带。应该看上去很整洁,但衣服有些磨损了。不要穿得太花哨,除非你是去面试当小丑。


对于女性,我觉得白衬衫、有皱褶的裤子是最好的。





是啊,一个百万富翁有钱人本可以什么都不干,但邓永锵这一辈子却干了别人几辈子都干不完事,原因无它,因为他是一个真真正正的南粤少爷。


南粤少爷在传统的中国社会挺多见,通常并无专业,但他们是这个社会资源的最佳整合者,他们崇尚的是在风云际会中使出那覆雨翻云的挪腾手段,乘时势之风,创出一番世界,以小搏大,那后面正是中国男人最崇尚的赌性。


他最喜欢讲的故事是20岁时爷爷给他四万英镑买房,结果他输光了,这时爷爷的律师要过来看房,“怎么办?”,机智如他马上想到去借,借房一天,细心到把屋子里的相片都换成了自己,律师一走,他马上再问朋友借了五千英镑,再入赌场,一周后他赢了6万英镑,买下了朋友那间房子。


“不得了!我真是很开心!”


“Take a risk,will give you experience(冒险会给你经验)。可以知道自己可以应付什么样的困难。如果我还有机会再破产两次,我还是一定可以再赢,因为我的经验太丰富了。”



与他的崇尚的“冒险”精神相对应的,还有他的“拐弯精神”。


他北京中国会的得力手下回忆他最喜欢说的一句话就是“要识转弯啊,不然会死人的”,这句话用广东话念出来倒是别有一番意味。


这当然是作为广东商人的一种生活哲学,佛山人讲究顺应天命,适时而动,时刻保持柔软的身段,在大风大雨里辗转疾行,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别人都称他是“老顽童“,因为他还有一种属于少爷的真性情。


别人不敢说的话,不敢怼的人,他一概照怼无误,一会说大刘替李嘉欣登整版生日广告特别俗气,一会说李泽楷品味太差,他公开宣称很讨厌在派对上派名片的人:


“如果你真的希望得到别人的适当关注,唯一的方法就是使其对你有足够的兴趣。将名片硬塞给他人几乎是个侮辱。”

 

八十年代当过他学生的北大学生回忆说他上课完全没有路数,没有教材,没有计划,随兴而发,瞎聊胡侃,天南海北,笑话连篇,也毫不掩饰说出自己的目的:


“来中国就是广交朋友,你们这些人将来都是国家栋梁,以后我会有事求你们。我不为钱,北大每个月给我600元人民币的工资不算什么。我要的是给我一个宿舍,有落脚之处,跟人打交道。” 


少爷仔直抒胸怀,但这一通话让当时还在严格管制中的内地学生大跌眼镜,面面相觑,不过他的顽童般的真诚直率,不拘一格的鲜明个性很快感染了他们,成为了朋友。


▲1983年至1984年,邓永锵在北京大学教书时与其学生们合照。



邓永锵爵士在书里还麻辣地评点过中国菜和中国家具,其辛辣和毒舌,看得人哈哈大笑:


“很多中国菜做得糟糕透顶,尤其在美国,中国菜因量太大而更显质次,此时就很难鉴赏中国菜的好坏。在英国,成千上万的外卖点也卖普通的炒杂碎、实际上就是“动物下水”。因此做正宗中国菜时极为讲究,尤其要避免添加易上瘾的味精(谷氨酸纳),它靠打开舌头上的毛孔来人为增强味蕾功能。这的确是很糟糕的化学合成物,本人做菜完全不加味精。”

 

“至于中国家具,中国人从未发明出具有舒适感的椅子或沙发。传统的中国家具均由硬质木料做成,旨在鼓励坐姿端正,这是中国文人阶层所倡导的,是有修养的表现。中国人睡的枕头同样质地坚硬,由瓷器做成,夏天时可灌入凉水,作冰凉脖子之用。但质地坚硬的枕头对于修身养性者同样是一种折磨,他们说得冠冕堂皇,到头来自己都睡成了斜颈。这些枕头如今通常都用作门夹。”

 


另外最让人对他念念不忘的是他做惯少爷后的挥洒和慷慨:


“I am what I give, not what I am given.(是给予造就了我,而不是索取。)”


只要欣赏喜欢的人,他就会无条件去帮,弹钢琴的小天才,可爱的女演员,在北大教书的时候,他让他漂亮的新婚妻子给没见过世面的学生做茶点,那时他就显现出他的品味不凡,他的学生回忆他的一室一厅宿舍,“那异国情调的摆设装饰真是大开眼界。”


▲妻子张淑仪是港姐,七十年代末和郑少秋周润发拍过TVB剧集,两人1983年结婚,名人云集,1994年离婚,两人生下一儿一女。

 

▲女儿邓爱嘉(Victoria)在北京举行婚礼,邓与前妻张作为父母接受儿女奉茶,邓SIR虽然在英国受教育,但在人生大事上他仍然行的是中式礼


▲作为社交场上的常客,邓SIR当然是风流的,他一直喜欢美女,1994年与前妻离婚后,他过了好几年快乐的单身生活,现任妻子Lucy Tang原名Lucy Wastnage,两人拍拖长跑10年,1996年两人在西藏订婚,但直至2003年才在伦敦举行婚礼,据《苹果日报》爆料邓爵士曾说是Lucy跪地向他求婚七年……


上世纪八十年代,他会带他的北京大学的学生去派对,了解礼仪,带他们去北京的豪华餐厅吃西餐,讲西方人吃饭的规矩:


“有一次他带我们去王府井一个饭店吃晚饭,结束后说,‘不陪你们回北大了’,拿出80块钱,让我们打出租。我们哪是坐小汽车的主?他一转身,我就做主乘公交车回校,我们拿到的是“外汇卷”,那时是稀罕之物,两个年级十几个人在留学生食堂聚餐了一顿钱还没花完。”


你看,事隔三十年,他的学生仍然对这阔绰的八十块“外汇卷”记忆犹深,大方确实是一个最让人欣赏的美德。

   


鸡汤文章里,有一句熟得不能再熟的话,就是“用自己喜欢的方式过一生”,其实几乎没有几个人能办到,但邓永锵是真正办到这件事的人。


他看上去做了许多事,但一切都是在玩的基础上,不断地认识人,不断地在资源整合当中寻找商机,赚钱不是最重要的,好玩才是最重要的,喜欢抽古巴雪茄Cohiba,最后成了加拿大、亚洲和澳大利亚的独家分销商。


知道只剩一两个月命了,他马上广发英雄贴,想开一个临终派对,和生命中挚爱的亲友开心地作最后拥抱道别,“这比开追思会好”。但事不如人愿,命运这一回没有让他达成愿望,但又怎么样呢?这就是运气。


▲邓永锵爵士最后想和朋友们一起去的这个多彻斯特酒店(The Dorchester Hotel)位于英国伦敦,是英国上流社会最爱的Ball场之一,最为特别的是它每年都会以路易斯•卡罗尔的著作《爱丽丝梦游仙境》作为创作灵感,推出奇趣可爱的“疯帽子下午茶”……也许也是这份童心,获得了爱玩的邓爵士的青睐。


他是真正看透生死的豁达的玩家,是那种一百年也难得一见的人物,也只有在香港这个奇幻之地才能出来的钟灵毓秀:


一面是纯正的剑桥大学英伦绅士,一面是深具江湖文化的广东少爷,在大时代的风云里他把两种文化MAX成了他的独特人格,既江湖,又绅士,既上流,又趣怪。


有人说他不务正业,是个大混子,也有人敬重他游从中英两地,挥洒自如,但谁也不能否认他是一个真正醉心于自己生命的人,他用尽了自己的全力去生活,去玩,去享受,去对这个社会做出他觉得对的事。


▲这是最近一次出游,和他妹妹的好友刘嘉玲一起合景,其实已经病得那么重了,但他还是兴致勃勃要去非洲看犀牛……


我有幸在香港书展看过他一次,那一次他与他请来的三个英国作家聊写作,略带伦敦口音的英文,声若洪钟,肤色近黑,下来的时候因为肝病而需要撑着拐仗。


我看到一个老人一头白发,一身白西装,异常熟捻与人握手,贴面,热烈地周旋,周围是各种曲线毕露晒得密糖肤色的惹火女郎。


张爱玲笔下那些半山上白色房子里的俊男靓女们一直是这么过的吧,夹杂着上一个年代的优雅与风流。



有人问他,您属于“上流社会”(Upper Class)吗?


“不,本人是中产阶层,我出生与成长于普通的中产家庭。


但中产阶层的一切我都心生厌恶,他们老操心着与自己的邻居攀比。男人们整天关心自己的座驾宝马是3系还是5系;女人则为自己穿的是Manolo Blahniks还是Jimmy Choos牌子的衣服牵肠挂肚。一切都纯粹成了“我有这品牌,您呢?”这种社会攀比显得无聊而又浅薄。


我更想把自己归入第一阶层。”


嗯,这是多么邓氏的回答,坦诚而赤裸,论钱财论出身,他也许真的算不上真正的上流社会,但是他的精神是属于那一个阶层的,那大概是上一时代最典型的香港精英,他们受英式文化的浸淫,欣赏欧洲文化中那种略带骄傲的精致,喜欢在绿意茵茵的窗边聊天抽雪茄,享受细白瓷器的光芒以及远东下午茶的慵懒时光。



九十年代他写过一篇文章:



最难重拾decadence,再也不可能。那些令人迷醉的沉沦,只有在过去的岁月,上一个世纪,才有这些复杂、沉郁、绝望、有品味的堕落。



嗯,这些形容词多么邓氏,多么像他“中国会”那些金色红色绿色棕色的美好中式物件,那是英国人眼里最美好的中国的一部分。



才63岁,大神已然退场,从此一个时代终于结束。


生命是如此短暂,维多利亚港的落日仍是如此沉郁艳丽。


佩索阿在《阿童尼花园里的玫瑰》里写道:“让我们把一生当作一天,像他们一样,莉迪亚,浑然不知,我们活过的刹那,前后皆是暗夜。”

 


本文文字原创,配图来源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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